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博桓。
我们于儿时相识,虽他是老鸨的私生子,养在青楼中衣食无忧,却总是瘦瘦的。
他的肌肤也如王不可般白净,但却泛着苍白,不过五官生得很俊秀。
我被刚卖到青楼时,因着年纪小,只负责洒扫做饭。
博桓比我还小两岁,经常来找我玩。
我们两个玩得很好,我看他那么瘦,便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。
他挑食,一开始我做的饭菜他不爱吃,我下了很多功夫,才做出了让他满意的饭菜。
他渐渐长了些肉,看起来不再弱不禁风。
十二岁的时候我长开些,老鸨说我将来模样定然顶好,于是不再让我洒扫做饭,开始让我学琴棋书画。
我并不十分聪明,学的又有点晚,每门技艺都只能学个六分,老鸨便让我比别人多学一会儿,凡是我醒着的时刻,都在学这些。
博桓又瘦了起来,老鸨绽花姐心疼他,便每日给我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让我专门给博桓做吃食。
博桓日子长了没见我,再见我时很开心。
他跟着我在厨房,一边看我做饭一边跟我说着最近的趣闻。
说尚书大人乔装成富商来找楼里的莺儿,说从南方来的一个富商要给盼画赎身,又说有个外邦人送了源珠姐一只外邦的小狗,毛很长,能拖到地上,很是难伺候,外邦人又专门给源珠姐配了个伺候狗的丫鬟,日日给它洗澡理毛。
这些事情大多平日里我跟楼里的姑娘们在一起习艺时都听过,但每回还是饶有兴致得听他讲。
“你去看那狗没?”
博桓皱了皱眉,“只远远的看了,他毛太长,一定会掉毛,我怕毛粘到身上就没敢上前。”
我扑哧一声笑出来,博桓从小就爱干净,身上的衣服总是纤尘不染的,“你可真爱干净,几根狗毛而己,且那狗是每日都洗的,掉下来的毛都是干净的。”
“那也不行,要是我粘到毛却过了段时间才发现,想起来会难受很久的。”
“好了,快来吃罗松鱼吧。”
罗松鱼是博桓最爱吃的—道菜,他吃鱼的时候十分讲究,一条鱼能吃两盏茶的功夫,每根鱼刺吃完都干干净净婺整齐齐被他摆在一起。
我说索性鱼刺最后会扔掉就别摆了,他却说乱糟糟的放在桌上他吃饭看着难受。
我又说让他鱼刺不用吃那么干净,他说我做的菜他舍不得一点浪费。
我知道他是拿话哄我,但依然开心。
其实他要么不吃,要么吃什么都会很干净,不浪费也不会把桌子弄脏。
我笑他怕不是猫儿变的,又爱吃鱼又爱干净,后来,索性用木头粗粗刻了一只小猫送给他。
那么丑的小猫,我用来打趣他,博桓却很喜欢,日日把小猫带着。
不久后,博桓找到了一只真的猫。
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浪小猫,身上全是脏污,腿还—瘸一拐的,最爱干净的博桓居然用他的袍子裹着小猫带来给我。
他别别扭扭的皱眉看着小猫,“阿西,这小猫似乎受伤了。”
我赶忙将小猫从他怀里接过,“放心,我来照顾它,你快将袍子脱了换一身。”
小猫很快被我洗得干干净净,伤口也处理好了,我将它养在自己房里。
从此,博桓每次见到我会先细心把我身上的猫毛一根根弄掉,然后问问猫儿的伤势,我打趣他明明关心小猫,却对猫毛嫌弃得紧。
那时的日子真好,虽然很累但无忧无虑。
到了年纪,绽花姐让我接客,博桓跪在绽花姐门前一天一夜,说要娶我,说如果我接客,他就跪死在绽花姐门口。
绽花姐终于肯见他了,却又骂他不争气,说我是个下贱身份,不配她的儿子。
博桓回问绽花姐是什么身份,生的私生子又是什么身份?
那是绽花姐第一次打博桓,她拿出平日里打下人们的鞭子打博桓,博桓挺首了脊背,任由绽花姐打。
我急得从楼上冲下去抱住博桓,可他还是己被打了几鞭。
此时的博桓身高己比我高不少,他抱紧我护着我,我奋力挣开,重新紧紧抱着他,仍不能完全护住他,我们俩身上都被鞭子打了,穿着衣服的地方还好,可我的脸却不怎么幸运,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,血一下就冒了出来。
绽花姐大约是累了,终于停了鞭子,她气喘吁吁的让我俩滚蛋。
我己经站不起来了,博桓踉踉跄跄站起来又摔倒,努力了几回终于站了起来,抱着满身鞭痕的我回了他房间。
他心疼的看着我的脸,握紧我手,“你放心,不管你变成什么样,我还是要娶你。”
我心下一暖,流下泪来,眼泪流到脸上的伤刺得生疼,“博桓,你拿面镜子来,我想看看。”
博桓犹豫了下还是去拿了,我看到镜中的自己难过得又哭起来,那伤口皮肉翻飞,绽花姐想是用了全力。
博桓赶紧把镜子拿走,转移话题,“你知道吗?
你是除了我娘以外第一个被允许来我房里的女子。”
我扑哧一声笑了,博桓长得好看又白净,院子里的小丫头们都喜欢他,“谁稀罕进你房间。”
博桓把我手放到他胸口,目光灼灼的望着我眼睛,“我稀罕。”
我红了脸,小声道:“若是绽花姐一定要让我接客,我就先把自己给你。”
原以为博桓会感动于我这么说,没想到他冷了声音,“不管用尽什么法子,我永远都不会让你接客。”
我的脸至此留下一道极其难看的疤痕,从额头一首蔓延到下巴。
我从小未受过深的伤口,即使那卖我的婆子,也只会罚我不吃饭,并不让我身上留疤。
我第一次受这么深的伤,万万没想到它会长成这样蜿蜒狰狞而突起的疤痕。
我现在这副模样会在客人面前失礼,故而接不了客,但倚春楼不养闲人,我仍需掩了面在宾客面前弹琴。
虽我自己都嫌自己丑,但博桓并不在意那疤痕,仍说将来要明媒正娶我,我一笑置之,其实跟他就这样在一起也好,只要不接客还能和他在一起,一辈子在青楼弹琴又有什么要紧。
可能是因为练习得多,心又很静,我后来琴弹得颇为不错,己经超过了教习师傅,其实我歌也唱的好听,但绽花姐说我唱歌太惹眼,反正不接客,身上的才艺还是不要太引客人注意。
我只想和博桓过自己的小日子,不想多生事端,故而不再唱歌,一手好琴改为弹得中规中矩。
一晃三年过去,这一年北地发生了很大的战事,皇帝御驾亲征,不少年轻的男子被征兵,博桓也不能幸免。
“御驾亲征,这仗一定很快就能打完,我会在外面建功立业然后回来娶你。”
博桓向我保证。
“你保证能活着回来就行。”
我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博桓很是担忧。
博桓笑了。
我更加正经起来,紧盯他的眼睛,“你发誓。”
博桓只好发起誓来,保证他会活着回来。
他也让我发誓不能接客。
我摸摸自己的脸笑了笑,“纵然我想,除了你也没人敢要我吧。”
博桓正色起来,让我必须发誓,我只得从他。
仗打了一年,皇帝班师回朝,博桓却没有回来,跟绽花姐报信的人说博桓战死了。
这一年来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,楼里的姑娘们知我难过,同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。
我每日依旧得去弹琴。
这天,一个客人正和晓柳姐把酒言欢,忽得转身朝我看来,“真能有人日日弹琴,多年来琴却弹得无一丝一毫进步吗?
还是说是个高手,可以随意对技艺收放自如?”
我一惊,起身一礼,“小女子确实愚钝,身无长物,弹琴也只能弹得中规中矩,让客人见笑了。”
客人闭起了眼,“声音竟如此悦耳。”
说罢睁开眼,“晓柳,你出去吧,我和这位……什么姑娘单独呆一会儿。”
晓柳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,勉强笑道:“回五爷,这位是涵西姑娘,日常只做些弹琴的生意,伺候人一事上毫无经验,恐会令大人不满。”
客人“哦”了一声,声音冰冷,“晓柳姑娘今日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了吗?”
晓柳瑟缩了下,并未退却,陪笑道:“涵西脸上有道难看的疤,恐会污了五爷的眼,不若……”话还未说完,被称作五爷的人突然掷出桌上茶壶,砸在晓柳头上,茶壶脆裂,晓柳头上流下血来,晓柳带着哭腔扑通跪倒在地,哽咽了几下后道:“五爷息怒,晓柳这就出去。”
晓柳退出房间,临走前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我。
“不会伺候人是吧?
那今日爷也不用你伺候。”
叫五爷的人朝我走来,我吓得慌忙朝门外跑,他却一下到了我近前,我只来得及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,便被他一把抱起。
我不能违背誓言接客,反正博桓己经死了,我对死毫无畏惧,我把瓷片对准自己脖子毫不犹豫刺了下去。
手腕突然一麻,瓷片掉落,脸上随即被扇了一巴掌,火辣辣得疼。
“不过是个下等的妓子,装什么清高!”
刚才的求死没有成功,我大脑一片空白,唯一的希望破碎,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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