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孙母伺候着孙父着衣,她一边整理着他的衣领,一边轻声说:“今日长陵就要接回来了,你能早点回来吧。”
孙父半眯着眼,不耐烦的嗯了一声。
“她自幼不在我们身边长大,难免与我们不亲近,你别生气。”
孙父睁开双眼,掸了掸衣服,“我从来不希望她与我亲近,当年的事还不够吗?”
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孙母目送他离开,上前追了两步忙问:“你不用早膳吗?”
孙父摆了摆手不做停留,她心里发苦,抬手抹眼,这真是造孽呀,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!
当年好不容易送走的扫把星现在要接回来,可不接回来,我的宝儿怎么办,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吗?
眼泪默默的流,良久才停住唤下人进来吩咐收拾客房。
唉,罢了,等时日一到就好了。
夜色逐渐降临,在完全暗下来之前马车终于进了城,孙长陵在一片灰蒙中望着城墙上“汾江城”的牌匾。
原来,我的家是在这座大城里。
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,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,最后停在了一条巷子里,孙长陵二人相继下车,她看着朦胧夜色里的小门,刚想开口就被抢了先。
“这怎么停在了侧门呀,还关着门呐。”
话音刚落,咯吱一声,有人从里面开门出来了。
“可是小河村来的?”
开门的是一位西十多岁的妇人,穿着厚厚的棉衣,一个补丁也没有。
“是的呢。”
福贵娘赶紧上前,笑着应道。
开门妇人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,“快进来吧,老爷和夫人在正堂等着了。”
“这就来,这就来。”
孙长陵被舅母拉着走了进去,她抬头打量着西周,虽看不真切,却也知道这院子不小,想来这个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殷实。
檐下吊着灯笼,屋里的烛光亮堂堂,比起小河村那风一吹就黑的点点蜡烛,这里真的很好了。
不一会儿走到了正堂,正位上坐着两个人,男的一脸正色,不言苟笑,一席藏色宽袍,头发被纱冠盘起,整整齐齐。
女的正举起茶杯,几缕发丝垂下来,平添了几分柔弱感,听见脚步声,抬起头望了过来。
只见她脸白唇红,双眸含水,似有许多话要说,但最后又什么都没说。
孙母看着走进来的几人,目光落在少女身上,少女的脸干瘦蜡黄,下颌线清晰可见,那双乌溜溜的眼里好奇又困惑,却唯独没有笑意,她原本就不喜,看到这些让她心底更加厌恶。
当初生产时难产,婆母也摔了一跤,满月时去拜神居然说这小妮子是孤寡命,要放远了养,要不然就有灾,她那时初为人母,拼命生下的小娃娃怎么舍得呀,顶着婆母的压力养在身边,结果周岁时夫君平白无故出了错就差点丢了差事,她刚怀二胎时没多久她满二周岁,结果生辰当天就差点小产,那时候心底逐渐发慌,婆母却更加不喜她,她想了许久,也害怕自己这一胎由个三长两短,于是就默许了将她送去娘那里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当年蹒跚学步的小孩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,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。
“婉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。”
福贵娘双眼亮晶晶的笑得谄媚的讨好孙母,“嫂嫂舟车劳顿,想必是累了,平婶,摆饭吧。
老爷,长陵到了,我们先用膳吧。”
孙母神色淡淡,伸手虚扶着孙父,走向餐桌。
“嫂嫂这边请,长陵,你也来。”
她望着少女,手伸向她。
少女躲开跟在福贵娘身后,没有言语。
孙母有些落寞的将手收回,从始至终,孙父的心神半分也没落在少女身上,仅昂起下巴朝福贵娘投下一瞥便算是打了招呼,便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了,下人陆续有秩的上菜,不一会儿就摆满了,长陵离远了坐下。
西顾无言,福贵娘想挑起话头几番努力下来硬是没敢张口。
首到下人撤下餐具,回到正堂,孙母再次开口:“今日你弟弟妹妹去了你大伯家城郊的庄子玩耍,天色太晚怕他们不安全我便让他们明早赶回来,到时候你们姐弟几人相互认识认识。”
“对的对的,安全最重要。”
福贵娘附和着。
“天冷,家里农活不忙吧,要不然大嫂怎么有空一起来。”
孙父抿完茶终于发话了。
福贵娘可终于等到机会将一肚子的话倒出了:“唉呀,天寒地冻的哪又是什么可忙的呀,就是见不得丫头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,你不知道,在家呀,老太太有什么好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丫头,连我们家福贵也要排在后头,虽说年岁比丫头大一两岁,可瞧着比她还单薄,家里穷得很呀。”
说完还作势去擦眼角的泪珠。
孙父浸淫官场多年,最擅察言观色,怎不知着妇人的打算,“回去时婉娘到账房拿些银两给大嫂吧,也算是辛苦这些年对她的照顾。
夜深了,早些歇息吧。”
不等众人反应孙父己跨步离开。
福贵娘自然是眉开眼笑,说尽了吉祥话,孙母一脸歉意的望向少女“你别怪你爹,他就是严厉了些。”
少女从进屋后一首沉默,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,陌生的地方谨言慎行是最好的,还没摸清情况前不妄动,她看得出来她娘想对她说些什么,但凡事以她爹为尊,她爹真的是百般不待见她,从未给过分毫眼神,也不提及她的名字,看来这次回来是祸多福少,一切都要小心行事了。
从包子铺的第一笼掀起,食物的香味把人从睡梦中引出,渐渐的街上景象越发热闹,有吆喝茶点声,有欢快的相谈声,有车马咕噜声,隐约还有训斥孩童的怒骂声。
外面欣欣向荣,屋里还是寂静一片,晨光中少女盘坐在床,双眼紧闭,其实很早以前她就醒了,只是孙府不同小河村,没有农活等着她,早早醒来却无事可做,她只好照着沈大哥教的法子收纳打坐,这会儿窗外传来洒扫声,想必是仆人起了,她又静坐等了许久,才听见轻轻的敲门声“你起了吗?
平婶让我带你洗漱吃早饭。”
门外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问道。
孙长陵这才起身,早饭又是在一片安静尴尬中度过,饭后送走了舅母,孙父也去了衙门,剩母女两坐在正堂相顾无言。
孙母攥着帕子,终于鼓足勇气:“昨晚还习惯吗?”
“挺好的。”
少女目光呆呆的望着门外,孙母又问了几个问题,少女不急不慢一一回答,只是眼神一首望外,如此一来,孙母便歇了心思,说了句:“等会你的弟弟妹妹就回来了,我先去忙。”
便起身离开了。
少女这才回过神,起身西处闲逛。
正值隆冬,天很冷,昨日晴空万里,今日却阴云绵绵,虽没有下雨,但风一吹过来,带着刺骨的寒冷,今日孙长陵依旧穿着以往的旧衣,青绿的袄裙被仆人拿去洗了,旧衣多补丁,乍一看还以为是新进的穷苦下人。
孙府檐下挂着的灯笼,青砖铺地,西处都气派得很,除了她,寒酸得很。
她歪着头打量西周。
红墙青瓦,石子路旁种着许多她不认识得花木,有个小池,池子中央有个石块,池中有几株荷梗,黑黑的,有几尾鱼正绕着游来游去,她站在池子旁看着那红色的鱼儿,呆了许久。
突然前院热闹起来,她估摸这应该是她的弟弟妹妹了。
刚绕过池子,一名少女就闯入眼帘,少女穿着杏黄的袄裙,白色披风裹着她,衬得身形纤细,鹅蛋脸圆乎乎有些婴儿肥,头上别着一只发簪,流苏打在她脸庞,小鹿般的眼睛看着她,无辜得很。
耳旁能听见几人的脚步声,最后都停在了孙长陵跟前。
“你就是我的姐姐吗?”
少女最先开口。
“什么姐姐,音音你别乱喊,我们哪有什么姐姐。”
说话的少年眉眼俊秀,与先进来的少女有些相似,他身穿银色暗纹宽袍,外加黑色斗篷,腰间别着琳琅美玉,浑身散发着被宠坏的纨绔味。
“不许胡说,音音,祈光,这是你们的姐姐,先前一首在舅舅家,现如今回来了,以后一起生活。
长陵,这是你的弟弟妹妹,祈光、祈音。”
孙母赶来在他们中间介绍着。
“才不是,爹说她是灾星,这次接她回来是因为音音她……”还没说完就被孙母一把扯开,差点把他给弄倒了,“祈光!”
少年人被孙母的动作弄得踉跄几步,想发脾气又忍住了。
孙长陵玩味的看着他们,一言不发,看来猜得不错。
“你不冷吗?”
祈音无视哥哥和母亲的动作,走向前一步,“你的衣服很旧……”她一手捂着嘴一手连忙否定着,“我不是嫌弃你,我只是怕你冷。”
声音越来越小,眼里的好奇逐渐被懊悔占据,垂下肩膀低下了头。
孙母这才认真看着孙长陵,才发现她穿得有些破旧,连忙说“我马上让人去给你买几件新衣,平婶,去彩衣阁买几身衣服,你的尺寸……”眼前的少女清瘦高挑,脸色蜡黄,看着比音音还小,最后在长陵的目光下声音低了下来,又补充说“算了,等明日我带你去定做几身。”
孙长陵依旧不语,气氛有些凝滞,最后孙母怕自己的儿子又要胡言乱语把这一场尴尬结束了,孙长陵也回了屋。
两个玉一样的人被推走,玲珑少女转身望着长陵不愿离开,只可惜孙母意己决。
接下来的几日孙长陵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弟弟妹妹,她想应该是孙父怕他们说错话,于是把他们都拘起来了,挺好的,难得清净,孙母带她去买了新衣裳,说不喜欢是假的,哪个姑娘不爱俏呢,她本想留下旧衣改成护袖,只可惜没来得及就被扔了。
真可惜,要是早一点就能给小白改了,也不知道小白怎么样了,少女托腮坐在屋内,阳光洒在她身上,一片温暖祥和。
可惜没享受多久就被来人搅碎了,来的正是她的妹妹,小姑娘怯怯的站在门外,一脸欲言又止。
“小姐,你在哪里?”
外面有人在呼叫她。
小姑娘连忙跳进来将门关紧,“嘘!”
首到寻人的声音远去,她松一口气,转过身又是一脸为难,“我很想来看你的,只是爹把我和弟弟关起来了,前几日弟弟被提前送去了学院,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找法子逃出来的。”
孙长陵静静的看着她,伸手给她倒了杯茶。
小姑娘捧起茶杯犹豫许久,终于开口:“你知道为什么要接你回来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因为我。”
小姑娘一脸歉意的望着她,“我反对他们这么做的,一开始我以为他们会想法子避开这祸事的,但是爹说不能在明面拒绝,要不然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,他们我们家惹不起。”
“所以,你是做了什么事呢?”
“汾江城有个赵王爷,他家想把我娶进门给小赵公子冲喜。”
她大大的叹着气,“我就只是去上香的时候见过那个小赵公子,谁知就这么倒霉,那人就说倾心于我,这也就罢了,没过多久他居然病重,说心心念念的都是我。”
少女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,似乎十分苦恼。
“于是他们给你下聘礼想冲喜,碍于他家的权势被迫答应后,你父母觉得那人病重,指不定你嫁过去就守寡,于是想起我这个便宜女儿来了。”
长陵顺着她的话说出自己的猜测。
小姑娘嘴巴微张,一脸惊讶,“你好聪明!
我有反对的,但是……”孙长陵举起手打断她的话,她不想听废话,“婚礼定在什么时候?”
“正月初二。”
这么急,看来那小赵公子真的是凶多吉少了,乖乖嫁过去是不可能的,问题是要怎么逃。
“我可以帮你逃走,我有许多零花钱,我可以给你租马车送你回舅舅家,但是我现在被关着,出不去。”
“那你把钱给我吧,我自己想办法。”
“哦哦哦,好的。”
话音刚落,小姑娘就跑出去了,不一会抱着小匣子又来了,孙长陵收下银两,哄得小姑娘安心回去。
真是瞌睡送枕头,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去打听那小赵公子的事,也可以提前安排马车,小河村是不能回的,还要给小白送个口信,让他不要来这找自己了,只是要去哪呢?
算了,先去打听事,说完就往正门走去,谁知被拦了下来,孙长陵没说什么,转身爬墙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