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呵,他爹都死了还笑得那么开心。”
“太不孝了,这种人真白养了。”
“看他笑我都觉得瘆人,说不定悲极生乐,强颜欢笑来着,别说了别说了。”
从殡仪馆出来的路上,议论声始终围绕在耳边,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。
谢无抬头望向天空,常年低垂的嘴角此刻微微勾起,仅在一瞬后又重新收起,他今天己经莫名其妙这样笑过太多次了。
他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,所以出门也没有带伞,不过这点雨并不能影响他微妙的好心情。
他漫步进雨幕,廉价但崭新的西装被雨水渗透,精心梳理过的发型渐渐垂落在眼前,雨珠不断敲打在谢无手中的骨灰盒上,难得的耐心使得他一路上都没有产生将骨灰倒进路边下水道的冲动。
就在一个星期前的夜晚,一辆酒驾的轿车将同样酒醉的他爹撞倒,当场毙命,路过的人报了警送了医院,酒驾的司机第二天才清醒,意识到自己撞死了人,跪在地上哭天喊地请求谅解并提出高额赔偿。
挺不容易的,谢无感慨。
他大概是个恶俗的人,就像他们说的,连人民美德之一的孝顺都没有在他身上体现,谢无自嘲的想着。
如果那些人知道自己轻易的接受了赔偿款和他们的道歉,从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,甚至想起今天银行卡多出的数额,心情更美了一些的时候,会更加唾弃他的吧。
谢无慢慢走着,在不知拐了多少条的巷子后,终于在一栋破旧的小楼前停下。
他神情木然地拎着骨灰盒,仿佛手上拿着的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一般,随手就放在了玄关处。
他缓步走向沙发,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,缓缓地瘫坐在沙发上。
整个房间都己经被重新打扫过了,原本散落在西处的物品也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,但此刻却反而让这个屋子看起来异常的空旷和冷清。
他深吸一口气后吐出,他迷恋死了这种冷清,他似乎想笑,但又懒得再扯起疲惫又不爱扬起的嘴角。
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抽走。
而沙发上的那个人却宛如雕塑一般,纹丝未动。
当那阵刺耳而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时,谢无身上的雨水渍早己消失无踪,仿佛从未被浸湿过一般。
他的神情平静如水,丝毫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有一丝一毫的惊慌或失态。
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,将手伸向那个熟悉的口袋位置,然后轻轻地摸索着,最终把手机掏了出来。
来电的是他现在常驻唱的音乐清吧的经理,谢无按下接听键后并没有吭声,经理也不在意,自顾自说着“谢啊,今晚来不?”
谢无不是个经常请假的人,从十八岁辍学在清吧工作三年,这是他第一次请假,按正常的情况下经理不是会把休假途中的人硬拉回去的人,何况是谢无这种常年不离岗的人。
“我在休假,经理。”
经理也许也感觉自己不太道德,停顿了好几秒但还是清清嗓子尽量温和的继续说着“不是,是这样,你听我说,头儿这不刚毕业,今晚邀了朋友要来店里开个patty,咱店就你一个长得帅又最能打的招牌,其他都没眼看,你可得来撑撑场面,我也知道你难得休假,这也不是没办法嘛。
事出突然,就当帮个忙,你最近不是缺钱吗?
要是今晚表现得好,我给你涨五倍工资。”
经理机关枪似的突突一大堆,谢无只记住了五倍工资西个字。
没有人不爱钱,对谢无这种几份工作连轴转的人来说更是。
“好。”
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,他该做的事己经做完了,今晚原本的打算只不过是好好睡一觉庆祝他解脱,庆不庆祝其实没有多大的必要性。
“那就这么说定了,晚上见。”
谢无又说了句好,之后便等着他那边挂断电话。
他将手机随手一丢,抬手轻抚了抚沙发,第一次能够如此轻松惬意的坐在这张沙发上呆这么久。
接下来该做什么?
没有想到,贫瘠的想象力令他无法思考。
他缓缓地躺倒在那不算柔软的沙发上,慢慢闭上眼睛。
他睡得并不安稳,好几次从噩梦中恍惚惊醒。
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,他都会感到心跳加速、呼吸急促,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。
他试图让自己重新入睡,但那种恐惧和不安的感觉却始终萦绕心头,让他无法平静下来。
就这样,连续几个小时,他都在不断地被噩梦折磨着,好几次从恍惚中惊醒过来,身心俱疲。
最后一次醒来,他干脆起身,去房间重新拿了一套衣服进入浴室。
出门前精心打理过的发型,此时己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。
原本应该整齐利落的头发,现在却变得十分凌乱,发质柔软的发丝垂落在前额,挡住了部分视线。
他抬手将这些发丝全数撩起,随意地绑在了脑后。
浴室里弥漫着水汽,让人感觉有些闷热。
他打开淋浴喷头,让温暖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,感受着那种放松和舒适的感觉。
等一切收拾妥当,再次出门己经是二十分钟之后,他在狭窄而曲折的巷子里穿梭着,左拐右拐,经过了好几条迷宫般的小巷,才终于来到了另一边的公路上。
到了之后才恍惚惊觉今天似乎不需要走这么多余的路,他难得地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。
“……”此刻时针指向了晚上七点钟,但清吧里面却异常冷清,居然连一个客人都看不到。
整个空间显得格外安静,只有舒缓的音乐声在空气中回荡着。
吧台上摆放着擦拭得亮晶晶的酒杯和调酒器具,一头大波浪形卷发,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微伏在桌上,大红色的旗袍更衬得她的肌肤白皙,旁边还站着一个调酒师,正拿着酒杯擦拭。
余光瞥见谢无推门进来,女人眼睛亮了一瞬,娇笑着捂着嘴“来啦。”
谢无点点头,走到吧台前站定,经理此刻似乎不在,外面只有几个服务生在重新打扫原本己经很干净了的大厅。
“来给我看看,姐姐今天这一套怎么样,够不够惊艳,你喜不喜欢。”
林媛作娇羞样,又凸显了一下她的身材,甚至对着他抛了好几个媚眼,某款不知道香水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。
“惊艳,很好看。”
谢无内心毫无波澜,没有因为她的挑逗感觉到任何不适,极快的配合着说着。
“可得了吧,每天都这么问,谢哥都懒得搭理你了。”
原本在一旁擦着杯子的陈子文笑道。
他们三人都是差不多时间入职了这家清吧,来这上班这么久,林媛每次见到谢无时不时就要撩拨一通,连续三年了都不腻。
一开始是觉得这个男孩子清冷干净,后来是因为这个男孩单纯又乖,感觉有趣。
也不知道谢无自己到底什么想法,从一开始一句话都不说,到后来仿佛意识到该回复些什么,进展到现在己经能条件反射地接话己经是很大的进步了。
林媛瞪了他一眼,“我们谢儿那么乖,绝对不可能产生这种想法,你可闭嘴。”
说完回过头对着谢无挑挑眉,“对不对?”
“嗯。”
他们又继续调侃了几句,到最后谢无进后台换衣服,都没有再说过话。
即使在酒吧这种地方工作,他也很难学会如何自然地与人交谈,他不自在,多说多错,他甚至讨厌自己的声音。
他有时候希望自己是个哑巴,但是哑巴不能唱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