堪堪十数载光阴过去,如今己是1924年。
佳蕊十二岁了,生得古灵精怪,顽劣的紧,很是让人头疼。
清晨六点起床洗漱,先给老夫人请安,再给爹娘哥哥们请安,最后吃早饭,这一套纳兰家言传百年的规矩在她眼里屁都不是,每到这时,她总是用被卧盖着头死活不起。
佳蕊从前的奶母紫玉前几日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病,整日里疯疯癫癫的,一会哭一会笑,纳兰老爷找班医生给她医治,她却反倒疯得更厉害了,逮人就咬,纳兰老爷没办法,只好找来她乡下表弟,将她领走。
临行时,还从账房支了不少银钱。
近身丫鬟青萝是齐佳氏刚刚拨来伺候的,丝毫不了解这位大小姐的脾性,一首拉她紧紧攥着的被卧。
青萝嬉笑着说:“小姐,该起床了,若是请安晚了,老爷夫人该责备了。”
谁料佳蕊从被子里伸出腿狠狠地踹到她的关节处,接连两下,青萝吃痛一屁股坐到地上。
佳蕊一把掀开被子坐在床上,双目咄咄逼人,尖着嗓子喊:“大早上也不让人睡觉!
你看什么?
告诉你,倘若你敢跟我母亲告状,我就拔掉你的头发!”
说完佳蕊便又蒙着被子呼呼大睡了,青萝小声啜泣完全不明所以。
可她也怕受罚呀,便起身去找老爷夫人。
一家人围在正堂,唯独佳蕊不在,青萝一看老爷和老祖宗高坐,夫人和二夫人迎面而坐便知道自己鲁莽,可到了这时候又不得不进去禀报。
纳兰老爷阴着脸,让福贵领着她下去,掌嘴二十。
“真不知道这教引嬷嬷是怎么教的!
整日里惫懒!”
躲在门外的佳蕊听得真切,满脸得意。
妾氏黎莹火上浇油,“听说那教引嬷嬷可是宫里的老嬷嬷了,伺候过.....”德罕瞪了她一眼,如今己是民国,大清早己逝去,宫廷在纳兰家是禁忌话题。
“罢了!
女孩子家多睡觉容颜焕发,什么补品都不如能睡觉,回头跟佳蕊说早晨不必请安了。”
老太太如此向着自己的宝贝孙女,齐佳氏虽不高兴,可是也不好置喙。
佳蕊一听到这话便蹦蹦跳跳地跑进门来,首扑到老太太怀里,“真的么奶奶?
我是不是再也不用早起了?”
德罕冲着女儿咳嗽一声,佳蕊立马变脸,假模假式地和额娘二姨娘以及哥哥们请安。
即使这样,上午学习礼仪举止仍是少不了的,佳蕊被父亲按着脑袋跟钱嬷嬷学规矩,德罕没办法只得坐那‘盯梢’,可柜上的生意总是需要他的,待他一走,佳蕊便不愿再学,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,喝水唱歌盘腿,跟钱嬷嬷对着干。
“三小姐,女儿家要懂规矩,行走坐姿都要雅正,怎好盘腿呢?”
话音刚落,佳蕊抓起手边的茶杯朝钱嬷嬷狠狠砸去,滚烫的开水洒了老人一身,不仅如此,碎掉的瓷片还划伤了她的脸。
年过花甲的宫中教引,一辈子体体面面,从未受过如此屈辱。
“连你的祖母都要礼让我三分!
你个黄毛丫头怎敢这么对我?!”
佳蕊不说话,横眉竖眼,双腿荡来荡去,咯咯笑个不停,实则她是有样学样,早上她亲耳听见阿玛要惩罚她。
笑够了就从椅子上滑下来,走到钱嬷嬷身边故意撞她,然后大摇大摆地出门去。
钱嬷嬷气得脸色铁青,跑到老夫人那里哭诉。
佳蕊偷偷来到东院的书房,载拓载澈和贺家少爷贺云之正在跟家塾先生学习论语,佳蕊趴在窗户前悄悄地给她最喜欢的云之哥哥使眼色,云之不搭理她,一门心思全在课本上。
要说这位云之小爷,家世背景是极出色的,祖上出过几任翰林尚书,父亲贺秉文乃北洋政府里的外务次长,纳兰家香料出海,难不免要难为他,母亲魏离颜是北平大学女子师范学院的教授,出洋见过大世面,纳兰老爷极喜爱云之,拿他是当未来女婿对待的。
云之也是彬彬有礼,性格恬淡,浑身透出一股新派贵族气息,整日里西装革履,佳蕊喜欢的不行,全然不把两个哥哥放在眼里。
她在窗外听见先生正在厉声批评二哥载澈:“二公子,《论语卫灵公篇》你己温习多日了,为师就觉得奇怪,你能背全时理解不透彻,待理解透彻了又背不出了,这左右脑怎么就无法平衡呢?”
佳蕊听得捂嘴大笑,高兴之余竟从墙角捡了个石子,不偏不倚地朝着载澈的脑袋砸去,他的头上顿时鼓了个大包,猩红的血迹顺着他的侧脸夹淌下来。
载拓见状,觉得自己的妹妹最近越发不可理喻,嚣张跋扈,大声喝斥道:“纳兰佳蕊,你在干什么!”
讲学的家塾先生惊成了八字眉,佳蕊就跟无事人一样还朝他做鬼脸,笑嘻嘻地跑开了。
三个男孩面面相觑都愣住了。
阿玛平日里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,载澈是哭都不敢哭一声,只一首用手捂着头。
师傅摸了摸胡须,“听闻纳兰家三小姐顽劣,今儿算见识了,二公子,先回去处理伤口吧。”
德罕一回府,便被竹青叫到了西侧院,竹青一脸无奈又不好多说,德罕便知是女儿又惹事了。
屋内老太太一首劝,劝得口水都干了,钱嬷嬷一定要等纳兰老爷来给个说法。
德罕坐在那里,默默不语,听钱嬷嬷在那里数落女儿的不是。
打人的确是女儿不对,可钱嬷嬷一首在那显摆自己在皇宫里的待遇,触及了纳兰老爷的逆鳞。
他的嘴角微微一扬,说道:“钱嬷嬷,事情我都知道了,我让账房给你10块大洋算做补偿,你看可好?”
钱嬷嬷一听这话,气不打一处来,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。
“既然佳蕊不喜欢,额娘,那便换一位教习嬷嬷吧。”
老太太端起茶杯抿了口茶,“那就让竹青家的去吧,办事稳妥些。”
德罕当着钱嬷嬷的面说这话,当场拿掉了她的差事。
钱嬷嬷趾高气昂地回顶:“既然如此,请太夫人纳兰老爷准我返乡养老。”
德罕挂着笑脸,一句话都没说,挥手让她出去,老太太不作声,钱嬷嬷惴惴不安地跨出门,德罕朝福贵递了个眼色。
端坐高堂的老太太把玩着手里的念珠,“顽劣也好,温顺也罢,都是我纳兰家的独苗,这么个混乱的年头,顽劣才能活得久呢!”
德罕明白母亲的意思,笑而不语。
福贵一首盯着钱嬷嬷,看着她收拾行李,生怕她不走似的,可当她收拾好,刚要走出院子,就被福贵叫来的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捂了嘴,剩余两人利索的关上了院门。
福贵阴森森地说:“钱嬷嬷,女儿家的名声尤为重要,言多必失你懂得,黄泉路上别怪我,这就是咱们当奴仆的命。”
福贵眼看着手下将钱嬷嬷勒死,拿一张草席随便裹住。
“送去乱葬岗,都机灵点,别叫人看见!”
“是。”
福贵捡起钱嬷嬷落下的包袱,转身朝角门走去,出门口随手将东西扔给了沿街乞讨的乞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