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这句话时,容衍的目光冷的骇人。
什么交代?
祝筝蒙蒙的脑袋里忽地掀开一个洞,他是想要她这条小命儿吗……太子公仪休视乎人命如草芥,杀人灭口如同家常便饭,太傅大人坐视他这个好徒儿为非作恶,怎可能是个怜爱苍生的好人。
祝筝在心里盘算了一圈,太傅大人想杀人灭口,她能为自己搏出几分生机。
答案是没有。
她心里不禁涌上悲凉,这新生结束的未免太快了,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……祝筝愣怔住的眉眼,先是呆滞,后是恐慌,很快又辗转出几分决绝的恨意,最后变成认命般的颓唐。
“取我性命前,”祝筝眸光低垂,“大人能不能了我一桩未完的心愿?”
她是真的很想很想见阿姐一面。
容衍眉峰微拧,脸色越发暗,“谁要你的性命?”
“不是你吗?”
“......您不要?
确定吗?”
“......不要。”
祝筝不敢再试探,连忙问道,“那大人想要什么交代呢?”
容衍的神情很是古怪,像是生气,又像是无奈。
好半晌,他淡漠地敛了下眼睫,目光从她脸上挪开,向下示意。
祝筝跟着目光下移,先是看向了衣衫上抓挠出的几道褶皱,又看向没合严实的领口,最后定格在他隐隐约约露出的一节锁骨上。
玉白色的肤色上,有一圈绯色淡淡的红痕,很是显眼。
看形状,似乎,好像,大约……是一个牙印。
该不会……总不能……祝筝吞了吞口水,勉强一笑道,“这是…….”这会儿真怨不得她装傻,祖母那杯酒不知是什么来头,一杯下肚,她便什么都记不得了。
看到这个牙印时,才在记忆深处挖出几片昨夜的零星……深夜缠绕在周身的冷梅清香和眼前的情境重叠,让祝筝脸色蓦然一热。
她当然能猜到昨晚发生了事,一心只想着嘴硬不认账,没想到太傅大人竟有当庭对簿之心。
无论如何都是女子吃亏,她愿意装聋作哑,自轻自贱,太傅大人不应该权当去了趟花柳巷子寻了消遣吗?
难不成还想要她给出个以身相许的交代?
祝筝探究的目光太过首白,容衍蹙眉更深,抬手合拢了领口。
“昨晚……我不……打扰贵下!”
门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,清亮的女声响起,“请问贵客醒了么?”
房内焦灼的气氛陡然打断。
容衍声线微冷,“何事?”
“叨扰贵下,家妹昨晚在宴席上走散,找了一夜都没见到踪影。”
门外的语调难掩焦急,“只想问问可有见过一个双十左右,身着鹅黄色春衫的姑娘?”
隔着门的祝筝一颤。
这是三姐的声音!
那个映在门棂上的菱纱上的身影,虽然只有个轮廓,却熟悉地刻进了她骨子里。
上次相见是在那个火光冲天的雪夜里,那是她们姊妹的最后一面。
祝筝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,颤抖地把手抚在窗纱上,眼眶阵阵发酸,无法自控地落下泪来。
一旁的容衍自然看见了她的反应,静默了会儿,忽然动了手,似乎起势准备开门。
祝筝如临大敌,咬住舌尖逼自己迅速镇定下来,她己错惹了太傅大人,绝不能将三姐再牵扯进来。
她回身扯住容衍的衣服,食指搁在唇上,哀求一般地摇了摇头。
手在半空被扯住,容衍垂眸看向怀里的人,一张昳丽过人的小脸仰望向他,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上一层薄泪,一颗泪珠挂在眼尾,随着摇头的动作被她颤颤摇落。
她的右颊上生了一颗小小的胭脂痣,泪珠从那颗胭脂痣上滚过,一路滚过精致小巧的下颌,消失在雪白的颈旁。
容衍挪开视线,从门闩处收回手,指节落在她脸颊上,蹭了蹭泪痕。
“哭什么?”
他动作很轻,声音却并未压低。
祝筝悚然,顾不上躲开他的动作,就听见外面立刻响起了问话。
“贵下……在同谁说话?”
方才是巴不得容衍松开手,现在是生怕容衍松开手。
祝筝的手死死把着门闩,指尖都用力到泛了白。
没得到回应,门外焦急的声音又响起,“贵下?”
容衍目光幽深,在祝筝仓惶的脸上停了好一会儿。
“没见过。”
他道。
门外沉默了片刻,再说话时声音明显低垂下去。
“…….多有打扰了,告辞。”
外头脚步挪动,祝筝盯着外面虚影远去,紧绷的肩颈渐渐放松下来,心中半是庆幸半是惆怅。
她刚偷偷轻叹了一口气,又听见容衍不紧不慢地开口。
“等等。”
短短的两个字,祝筝的脊背又像琴弦一般绷紧了。
头顶兀自笑了一声,又听得容衍缓声道,“忽然记起,见过令妹。”
祝筝猛地回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容衍,恨不得把目光化成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闭嘴。
“不妨多留意。”
容衍低眸盯着她的神情,一本正经道,“有些人,宁愿睡在外廊。”
后面门外又问了几句什么,祝筝都听的模糊,首到听到阿姐再三道谢了几回,终于离开了。
重归安静后,祝筝深深吸了好几口气,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她没理会容衍一时兴起的恶趣味,满心都是阿姐方才的声音,像是做梦一样,恨不得立刻拉开门和姐姐团圆。
可惜时机误人。
祝筝回神,这才发现她还紧紧抓着容衍的衣袖,自知失态,连忙放开手,埋头道,“奴婢也告辞了。”
容衍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“叫什么?”
祝筝一愣,“什么?”
“你的名字。”
“鸣……”祝筝下意识想说鸣翠的名字,想起那是自己的丫鬟,很容易查到祝府上,又胡乱改口道,“……翠柳。”
容衍微微挑眉,“哪家府上?”
祝筝嘴比心快,立即道,“镇国公府。”
说完又有些后悔,太傅大人经常出入国公府,搞不好对人家的丫鬟仆从都眼熟。
可眼下一时想不起其他,随便太傅大人信不信吧,反正祝家朝中无人,以后不会再见了。
“镇国公府?”
容衍果然并不买账,意味不明地顿了顿,“你……大人!”
祝筝心急如焚,顾不上礼节打断了他的话,“奴婢真的有要事挂心,耽误不得,还请大人高抬贵手。”
她低着头恳切地行礼,此时的诚惶诚恐半点儿不作假,等会儿祖母就要过来了,她若是连同太傅大人一起被发现......绝不能。
绝不能比上一次更糟了。
连祝筝自己都没发觉,她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,一只死死攥着裙摆,一只被容衍抓着手腕滞在半空。
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,太傅大人背着光,神色显得晦暗不明,他垂眸看了一眼祝筝的手,又转回目光,定格在她神色仓惶的脸上。
许久,没再说一句话,忽然松开了手。
“多谢大人!”
祝筝如蒙大赦,转身开门一气呵成,恨不得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出去。
错身闪出门的瞬间,她听见容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
“转告你家小姐。”
他声线压的很低,似一阵清风钻入耳中。
“往后,不要什么酒都敢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