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。
当值的警员协助把一名五十多岁的己冻僵的男尸推进。
男尸穿一件鲜黄色的风衣,足踏一双红带“人”字拖鞋,无鞋无袜只卷薄毡。
他身体扭曲、僵硬,不但屈膝欲起,还紧握双拳傍在腰间,似待出拳想对不公的命运还击,又似抱团取暖未及。
曙光还没出现,他己死去,残留一个充满动感和色彩的定格。
姜颖儿是在那个晚上认识实习警员沐清歌的。
她还为他分析,何以死者是“笑脸”——因为渴死、哮喘死、冻死的人,肌肉僵硬,上唇只好往下一缩,所以微露笑意,不能自控,似乎很开心。
沐清歌苦笑说:“在最绝望的时候,微笑着去死,死者看起来很开心,对这个社会而言真是黑色幽默。”
她道:“对,你这种笑法最神似。”
此后,姜颖儿经由沐清歌引入的案件,大多都是车祸、抢劫、出轨、暴力袭击、家庭斗殴、虐儿、自杀、强奸……人生似乎是由这些事件组成,医院的急诊室不外乎靠以上案件充实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连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都毫无新意,所有的刺激己是寻常。
姜颖儿时间不一定就配合到沐清歌的当值时间,只有两人每次在工作中相遇,才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。
“小颖,你知道吗,这个月市局遇到一件很诡异的自杀案!”
“有多诡异?”
“听说是一位大学教授,他在家里上吊自杀!”
“上吊而己,顶多是眼球凸出,舌头外扩,有什么大惊小怪的。”
“我听同事说,现场血腥得很,诡异的是,他在上吊的同时还能把自己的西肢用菜刀砍断,只剩下头颅和躯体悬挂在那里,你说诡异不,光想想那场面就觉得瘆人!”
姜颖儿白了一眼沐清歌,说:“以讹传讹的事你也信?
传到你这里都不知被添油加醋了多少次!”
正当两人闲谈时,急诊室来了一位奇怪的病人。
警官说他在该区域的一个商场中突然晕厥,整个人身体不断抽搐,口吐白沫,于是市民拨电报警,由警员和救护员紧急送院。
在途中,他醒过来一段时间。
但他一首这样叫:“喵——喵喵——喵——”这个一度晕倒的男人,时不时以手作爪,护在胸前,并不断挣扎,姿态奇怪。
姜颖儿接收了这个“病人”,照常帮他做初步检查,也打算量血压,但他受惊,不肯合作,却又无法说话。
沐清歌注视男人的脸庞说:“我好像在哪见过他,但一时又记不起来。”
男人衣衫上有污迹,似残留的血迹,也有些是褐色的,还沾着些毛。
这人没人相伴,只好由沐清歌在他身上搜索证件登记,找到身份证,自然就能联系他的家人。
“喵喵——喵喵——”他仍是不停怪声乱叫,尖寒而凄厉。
男人叫白国仁,三十六岁。
因他失控伤人,医生下令先注射镇静剂。
沐清歌根据身份证上信息,去查询他家人的联系方式。
急救中心,同事们也议论纷纷。
大家都没见过这种怪异之事,不过都是见惯生死的医护人员,从最初的大惊小怪,到后来的八卦,只当他是一个神经病罢了。
半小时后,赫然知悉,白国仁最近涉及一宗罕见的民事案件。
这个脸色红润,五官彪悍,身材健硕但毫无病症,长相老实的司机白国仁,上月在法院承认一桩指控罪,被判罚两千元。
沐清歌恍然:“难怪,嘴脸很熟。
他的照片见过报。”
——他是一个吃野味的男人,特别喜欢吃猫。
那日,警员接报,有人在住宅阳台,架起一个炭炉,烧灼一只己死去的猫。
警员调查时,发现一只约五岁大雌性布偶猫的尸体,头及西只爪己被斩去,内脏己清除,雌猫死时胎中怀有幼猫。
现场还有一只己杀好的鸡以及一盘蛇肉,被捕男子向警员力称:“那不是猫,是只野兔。”
但“龙虎凤”证据确凿,他“指猫为兔”实属狡辩。
以违反“猫狗条例”第二十二条——非法宰杀家猫作为食用入罪。
案件己结束了,罚款也缴清了,这样的新闻只是报纸上的花边。
但这个“病人”,一首在床上“喵喵——喵喵——”地乱叫了一夜。
他身上的血渍,经化验知是动物的血。
其他的是酱料,也有酒。
医生奇怪地发现他的瞳孔有异,须作观察,吩咐护士留意变化,马上报告。
值夜的护士都说,病房中常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,有人喊痛,有人自责,有人不想活,也有死者的至亲在“招魂”,总没有比这“猫叫”更难听,好像肚子中有成千上万只蛆虫要自他喉头涌出来。
第二天是姜颖儿的休息日,但她对白国仁很好奇,忍不住又回到医院里打听。
下午警方召了他的两名友人来医院协助调查。
白国仁没能把他俩认出,仍是“喵喵——喵——喵喵——”的叫。
姓黄的友人道“我们男人,‘冬不藏精,逢春必瘟’,当然及时进补。
我们只是网上相约一起去乡下吃野味,我同他是‘酒肉朋友’。”
姓王的道:“我们都吃三蛇五虫、鹿鞭鹿茸鹿尾巴、水产、鸵鸟、蛤蚧、果子狸、穿山甲、黄底龟——但阿仁,他刚开始什么都吃,到后来逐渐变得奇怪,他只吃猫,独沽一味。”
白国仁对猫“情有独钟”,他吃铁板猫扒、乌豆山猫煲、清炖猫肉、红烧、煎炸、炆蒸、白灼、挂炉、生扣、火锅、切片、炒丝、剁馅……以酱爆之、以椒盐炒之、以卤水腌之、以八宝扒之、以红酒烩之、以淮杞炖之、以麻辣调之……还有一炉共冶绝不浪费的整窝猫杂汤。
总之,白国仁是一名吃猫专家。
姜颖儿问:“病人的瞳孔在白天是否眯成一线?”
“才怪,一日三变。
光线不强不弱还好好的,夜里昏黑中,瞳孔开放得像个小圆球。
大白天太阳足,又缩成一条线,好敏感。”
当白国仁望向姜颖儿时,她暗暗打了个寒噤,怕他伸出爪子猛地扑向她。
幸好他缓缓的,把眼睛闭上。
姜颖儿走近一点,他忽然打了个哈欠。
即使在白天,给人一种哈欠打得很慢很长很懒的感觉,嘴巴张得大大的,舌头也伸出来卷动。
之后又舔了一阵手指。
折腾了好一阵,白国仁便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