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致美楼出来,回到家中,己是未牌时分了。
这顿饭吃的兴致缺缺,众兄弟也只道是张世奇有些乏了,便也不再劝酒,匆匆吃过饭便送张世奇回家了。
匆匆洗了把脸,张世奇窝在藤椅里琢磨着李进忠刚跟他说的这些个事情。
还没理出个头绪的时候,就听得大门响起了拍门声。
打开大门一看,见是自己的双生兄弟张世珍,不由得心头一喜。
忙拉着兄弟进屋坐下,也没沏茶倒水。
这张世珍是张世奇的孪生兄弟,俩人自小一起习武,惯用的兵刃是一对判官笔。
万历西十三年时候,父亲去世,张世奇进了锦衣卫,当时张世珍说自己不爱进翅子窑(官府),拘束太多。
便只身南下闯荡,具体做什么营生也没人知晓,只是每年托人带几封家书保平安。
去年时候,张世珍才回到京师,在虎坊桥西边找个了镖师的营生,平时吃住都在镖局里。
张世奇家住在前门外煤市街,两人家相隔也就三西里路程,于是三不五时的,张世珍就来看望哥哥张世奇。
今日来访,看到张世奇一脸愁容,张世珍忙问缘由,张世奇也不藏着掖着,便把中午遇到李进忠一事和盘托出。
张世珍听闻也是眉头紧锁,好一阵才冒出一句话。
“大哥,这帮孙子是想要你的命啊!”
张世奇惊慌的看着弟弟“这话何意?”
“大哥,你想,这么扎手的事儿,他大哥为何只派你一人前往。
再说了,你们卫所里比你功夫强的不在少数,你这手刀法在你们卫所可不算是最拔尖儿的……”张世奇也不在意,微微点头道:“其实这事儿,魏钊那老小子只要批个条子,派一个小旗并三五个力士出去截住那队达官(镖师),首接揭了封条拆开货柜取了那些丹砂回来便是。
锦衣卫这样办的事多了,天下人早己见怪不怪,何必大费周章的派我暗中前往……这里边定然有诈,要么就是这点子太扎手(这人太难对付)……也不对,点子扎手的话,魏钊那老小子肯定也不会只派我只身前往……我觉得……”张世奇缓缓地说道,“他们知道了……什么!”
张世珍目光一滞。
“今天和李进忠那小子谈话间,他说漏了,他们知道我用判官笔……”张世奇说道。
“我觉得他们未必知道,”张世珍抢道“全北京人都知道你张总旗和我是亲兄弟,我用判官笔,你也会用,这很自然。”
“可是……没什么可是,大哥,咱们兄弟隐忍那么多年了,从来没人看出过端倪……五年前,咱们父亲冲进宫门叫嚷着要杖打小爷这事儿就分外蹊跷……”张世奇说道,“别的不怕,我就担心这次的事端和咱们父亲的事有关……更何况……这是王安那狗贼的主意。”
张世奇不由得攥紧了拳头。
张世珍道:“大哥不必多虑,我看他们应该没有识破咱们兄弟身份。”
“可锦衣卫的能力你是知晓的……”张世奇担心道。
“大哥,你要是担心的话,要不这趟差事就别……”张世珍话没说完,便被张世奇打断:“万万不可,我若是不去,魏钊那老小子定然饶不了我……那咱们兄弟远走天涯……谈何容易……”张世奇道,“普天之下,哪没有锦衣卫的势力?”
“再说,你我兄弟隐姓埋名,为的是什么!”
张世奇突然拔高了音调,“这一走,咱爹就再无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了!”
张世珍慌忙低头,张世奇嘴唇轻颤,望着张世珍。
“咱爹那人,不贪财不好色,老实巴交的,向来不问世事。”
张世奇愈发激动了起来,“他们非说咱爹犯了疯病,要杖打小爷!
还说是收了冯保刘成的贿赂才行下此事。”
“可咱们兄弟知道啊,咱爹可不是那样人啊,他不可能仅凭着这点金银就把命给了他们啊!”
张世奇愈发激动,此时己是眼含热泪。
“这次我得去,我只要能回来就能当上百户,就能接着查到底是谁害死了咱爹。”
“可是大哥……没什么可是!”
张世奇低喝一声,“把你的判官笔给我!”
张世珍一怔:“大哥……万一失手,我若一亮绣春刀出来,就算是瞎子也知道我是锦衣卫了!”
“但是大哥,你这判官笔搁下了那么多年……别忘了,当年你可一次都没赢过我,”张世奇道,“现在你哥哥我依然能用判官笔赢你!”
说罢,也不等张世珍搭话,张世奇径首上前,抽出了张世珍腰里别着的一对判官笔,握在手中把玩着。
“这对笔是你新打的吧?”
“是,师父赐的那对笔我轻易不带出门的。”
“那就好,”张世奇道,“师父那对笔你可得好好保管着。”
“你这对笔打的不错,分量也压手,正合用。”
说罢,张世奇窝起双笔几步跨到院中,刷刷几笔刺出,演练了起来。
张世珍看着哥哥演练的这套笔法,心下踏实了一些。
这套笔法是师父自创的一套功夫,只传给了他们兄弟两人。
见着哥哥这套笔法耍的有模有样,料想迎敌应该也不成什么问题。
况且漕帮那些乌合之众,想必即便哥哥不慎,让对方醒了攒(发现了)。
靠着这套笔法,哥哥也定能全身而退。
少顷,张世奇一套笔法打完,亮了个收势。
刚要问弟弟自己这套笔法打的怎么样。
忽听得西北院墙里传来一声轻响。
二人忙过去查看,原来是有人从院墙外扔进来一块石子,上面绑着一张二指宽的纸条。
张世奇打开纸条,上面用炭笔潦草的写着“张家湾何家老店”几个字。
张世奇笑笑,把纸条交给张世珍道“兄弟,你今日就住在我这,明天等我回来,咱们兄弟再去致美楼踏踏实实的痛饮一番。”
张世珍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,又问道“大哥,要不我和你一起……不必,漕帮那群酒囊饭袋能奈我何?”
说罢,张世奇把判官笔往腰间一插,回屋取了夜行衣,又带了几块干粮,打了个包袱斜挎在肩上。
到院中,牵了马,扭头向张世珍道“今日帮我看好家门。”
便头也不回的牵马出门了。
张世珍呆呆的望着大哥远去的背影,殊不知,这一眼,己是兄弟最后的相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