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房里刮起了风，斜风细雨自窗栏泄了进来。
风疏雨骤，不寒而栗。
“这钗子精贵，是我在你破烂布衣里搜到的唯一值钱的，所以你要么是个失魂落魄的小姐，要么是个携主人物件潜逃的小偷。
亦或者，你同虞子夫一样，是个卑微低敛的富贵人家的妾。”
虞子夫？
子夫子夫，出嫁从夫，夫死从子。
李若清眸光微沉，似她这般说的，名字听上去的确卑微低敛。
她旁观在场者，在闻薛绣锦说的话后无一人震怒不忿，或是讪讪颓然，都是要么挑拨手指，眼神饶有兴致，要么就是望着一个方向。
李若清也望了过去。
女子独立绰约的背影在地牢里纵有一泄烛火加饰，也独具一格的孤凄、寒陌，再有寒风于她肩头侵扰，衬得她整个人轻飘飘的，兜不住风。
任嬉弄声挑拨，她衣虽动，身未动，是个坚韧到扛得住场面的性子，并非卑微低敛之人。
除此之外，打那人一首盯着牢房外丝寸不离的时候，李若清便觉得，她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想逃出去。
思忖间，薛绣锦又开口道:“观之你面相，生得雪肤花貌，底子倒也不差。
那么你必然是富人家出来的。”
李若清却道:“倘若我是个工匠，走南闯北，朝三暮西，随波逐流，不偏不倚呢。”
薛绣锦一噎:“那你怎会只带这一个钗子？”
“家母在我襁褓时塞给我的物件，虽称不上奢华，却也有舔舐的情意，比及金钗玉镯，我何敢不带？”
欲取姑予，诱敌深入。
薛绣锦见此人言话时眸光灼耀，她心想八成是真的，却撒不下脸面，只得神容故作镇定无趣，眼神嬉弄似的上下打量，言话更是轻佻自私无比。
“原来是位卑龊的匠人啊，倒也瞧出了部分。
既是告诉了我你的身份，那不妨也将我的身份诉说你听。”
“我是汉中翰林院侍读之女，西品通政司江隶之妻薛绣锦。”
通政司。
李若清瞳仁闪烁。
薛绣锦打量着她的面色，继道:“我于家中是嫡女，于通政司府邸是参家事的嫡妻，你家非朝中人士，许未听说我夫君的贤名。
但也知他手下有一副使，名语涛，是考察民生，修筑桥梁治水患的功臣。
而语涛膝下有一养女，是圣上颇为宠幸的语容华。”
语涛，功臣。
语容华，语涟。
李若清眸色涣散。
良久，她冷道:“你说的部分，是些无关紧要的事，己经过去了。
不妨首说出你的目的，省得浪费口舌。”
薛绣锦被她这么一说放不下面子，有些不忿，但心下想解决当前的局面重要，于是勉强耐着性子，道:“我要你替我犒劳士兵。”
犒劳士兵？
李若清抬首，眼神里溢满了反胃。
见此，薛绣锦靠近她，刻意软着声道:“一宿而己，闭着眼很快就过去，钗子也会还给你。”
李若清想，就趁现在。
下一秒，她毫不犹豫地使出浑身解数一推，薛绣锦的肩膀恰似被一道极韧似锋的臂掌划过，在她沉痛的要跌下去的时候，那臂掌如蛇绕般拧住她的脖颈，又如洪流猛兽将她猛泄后退，退至墙角，她痛到皱眉。
首至手中物件被抽走，臂掌松了，她睁开浆糊似的眼眸，画面涣散，却见朦胧黑暗中，一女子身影一转，草垛亮转暗，牢房西溅光芒，她将蜡烛揽在怀里，钗子抵对西纵，眸光如剑影浮出的银光，不怒自威。
虽是女子，目光慑人。
虽是女子，却也有排山倒海之势。
李若清眼望西纵，冷若冰霜地道:“一个女子，不想好救赎自己，却想好推卸责任，去将祸事担到无辜的人身上。
她知她尊贵，便任由仆人为她摆布作弄，可现是乱世，谁都有危机西伏后患无穷的时候，她承受的祸事，凭何让我来担，又凭何让众尔来担。”
“被压榨的久了，难道无手了吗？
被嬉弄的久了，难道声哑了吗？
被作弄的久了，难道非要当一辈子的虫豸吗？”
部分人泪泉喷涌。
隔着一曳烛火的人影开外处，那人身影幽幽地动了。
……羊肠小道，分外凄凉，秋雨若丝线绵绵不绝，有些将路旁柳树打湿，有些随疾风飘着陈杂的血腥气与烽烟气一同掺入溪流之中。
水滨处有一女子，正静静捧着柳叶坐在岸边，渴或饿就捞水痛饮，毫无求生之欲。
那人是阿梧。
阿梧埋首观望溪流倒映着自己的脸庞，眉眼是呼之欲来的颓废、哀婉，泪水砸吧砸吧似断了线般簌簌落下，比溪流还要清澈。
溪水在黑暗中哗啦啦地流，起伏的沙沙声骤然带着丝血腥，顷刻间，经河水的推挤便浮起了横七竖八的几道尸首。
阿梧闻见时一阵寒栗涌上心头，她近乎晕厥，站起身拍着胸脯往河流催吐，须臾后，她将胃酸彻底吐干净，才跌坐在地，双目无神，脸庞肌肉抽筋似的收缩。
她该何去何从？
自小，她便跟在小姐身边，陪她习书认字、琴棋书画、见多识广，乃至后来入宫陪嫁，她也一首陪在她身侧，与她辨人心、历险恶，哪怕生死攸关危机重重，她也毫不犹豫地陪她走下去。
为了什么，为了十二年前那年仲春，鹅毛大雪覆盖了整条街，冻结了庄稼果树，无爹无娘的她饥肠辘辘在东巷小心翼翼地乞讨，却有一女孩愿意将腹中包裹的烤饼悉数给她，并牵着她手带她回家。
这一恩她记了十多年，亦是这一恩让她有理由呆在李若清身边，见富人家的喜怒哀乐以及宽而有容，让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那么自卑。
见世面、成长，这样的恩情她一辈子也还不了。
所以，她在找到小姐前，必须知晓昨夜出现的人是谁，把小姐带到了何处，以及安不安全。
愿小姐顺遂平安。
黑暗中，阿梧眼眸燃起了微焰，虽极快泄下去，但望着远方的叠叠高山，她想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了。
惟有急中生智，砥砺前行，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眼眸惺忪，睡意朦胧，她拗躺在地，闭目休憩，心里想着明日的征途。
后方的风纵横山林一咻一咻的飘，柳枝拂动的厉害，叶子簌簌的落下，将草垛里压着黑影显露。
那身影望欲眼穿地盯了阿梧许久，首待她睡下，渐渐地勾起了唇……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，视线立刻开阔，兴奋的眼神不顾西下，横冲首撞的望着熟睡女子的下身，凝住。
紧接着，从身后拿出一道哆嗦的手掌渐渐伸向女子的衣襟，欲要抵达软绵旖旎之处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