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霆修一把甩开我，任由我重的脑袋重重摔到墙壁上。
男人这才拿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： 刘助，你赶紧去苏奶奶乡下。
从她那里帮我多拿点红薯粉过来，我今晚要用。
刘助理一听，语气哆哆嗦嗦： 顾总，怕是……怕是拿不到了。
苏奶奶早在一周前，你陪杨小姐去给宠物猪看医生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。
今天刚火化完，苏小姐应该才把骨灰抱回家没多久。
6 咚地一声，手机从顾霆修的掌心坠落，摔得四分五裂。 「怎么会？怎么会这么突然？」 男人跌跌撞撞朝我走来，却在半米之外停下。 他想伸手摸我，被我无声躲开。 「苏棠……棠棠……你告诉我，这不是真的……」 「求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吗？ 「我只相信你，只要你说那不是奶奶的骨灰，我就相信你。」 顾霆修单手指着正在舔地板的宠物猪，看着我的眼睛止不住发颤。 我颓力撑着墙壁支起身子，顾霆修想上来扶我，被我呵斥开： 「别碰我！顾霆修你别碰我！」 额头上汨出的血渍滑进眼角，染红了我的视野。 望着男人那张我已经不认识的脸，我悲愤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： 「顾霆修，我没告诉你吗？ 「刚刚我跪着求你，求你放过我奶奶，求你不要拿我奶奶的骨灰喂杨甜甜的宠物猪。 「你让我给杨甜甜道歉，我跪下了道歉了，甚至连头都磕了！ 「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，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呢？ 「那是奶奶啊，顾霆修那是爱你比爱我还多的奶奶啊！她老人家到死都还想着你的生日，到死都还在给你缝制生日礼物！ 「顾霆修，哪怕你对我们上半分的心，哪怕只有半分！你都应该知道打电话确认我说的话是否属实。 「可是你没有，顾霆修你没有，你从心底就觉得我跟奶奶是乡下人，觉得我们进不了你们顾家的大雅之堂！」 说完这一切，我彻底没了力气，整个人直接瘫坐地上。 像个木乃伊一样，任由眼眶里的泪夹杂血水从脸庞滑落。 站在半米外的顾霆修听了我的话，一下子慌了。 他连连摇头，连带着身子都在发颤。 一米八几的个子，此刻害怕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。 他战战兢兢靠近我，那张凉薄的唇哆哆嗦嗦地不住启合： 「不是的，我没有，我真的没有。 「我只是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。棠棠，真的，我真的以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。 「因为你以前总是这样跟我开玩笑，所以我下意识地以为这次也是…… 「我错了棠棠，我真的错了。」 顾霆修颤抖伸出手想要拉我，我往后退了好几步，拔高了嗓音： 「玩笑！顾霆修，谁会拿自己亲人的死开玩笑？！ 「我累了，顾霆修我真的累了。 「我们到此为止——」 我的话还没说完，站在一旁的杨甜甜就尖叫出声： 「啊呀，血，好多血。 「霆哥哥，我脚踝流了好多血……」 女人一边抽泣，一边露出一双狗狗眼看着顾霆修。 我瞥了一眼，是刚刚闹架的时候不小心将餐桌上的碗打碎了。 碎瓷划破了杨甜甜的肌肤，猩红的血迹正往外汨。 男人的目光在我跟杨甜甜之间来回逡巡，最后还是奔向了对方。 「棠棠，甜甜有血友病，我…… 「我带她去趟医院，很快就回来，真的很快就回来。」 顾霆修俯身，将杨甜甜打横抱起，走出了家门。 看吧。 无论何时，我都不是顾霆修的第一选择。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。 我忽然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怅然。
我联系了墓地的工作人员，给奶奶买了一块墓地。 刚给奶奶衣冠下完葬，彻夜未归的顾霆修就来了。 男人的眼底挂着青晕，下巴上的胡渣也长了不少。 明明才一个晚上，我却感觉顾霆修好像老了十几岁。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我走来，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，蓦地跪在我面前： 「棠棠，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情。 「也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，我只是……只是想求求你，求求你不要跟我离婚好不好？ 「没有你，我会活不下去的。」 记忆中，顾霆修好像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这么卑微过。 他从来没有向我跪过，甚至从未向我服过软。 因为以前每一次吵架后，都是我主动舔着脸去找他求和。 「棠棠我求求你，求求你再给我个机会，我们好好谈谈行吗？」 顾霆修想让我回家谈谈离婚的事情。 正巧我还有一些奶奶的遗物放在家里了，顺道回家取。 一进门，顾霆修就迫不及待弯腰帮我拖鞋： 「老婆，我来吧。」 看着男人那双手，我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了，它捧着奶奶的骨灰往杨甜甜宠物猪的嘴里送的画面。 那股来自生理上的排斥，让我怎么也接受不了顾霆修的示好。 我压住内心的反胃和呕吐，将脚从顾霆修的手边移开： 「顾霆修，你别这样，我不习惯。」 说完，我便从顾霆修的身旁走向沙发。 这一次，我没有换鞋。 反正这个家我以后不会再踏脚了。 既然脏了，那就让它脏得更彻底一些。 我忽然想起来。 有一次我重感冒发烧，在家里睡了三天三夜。 出差回家的顾霆修一进门就是一通责骂： 「整天在家里躺着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卫生，屋子里都生灰了，你也住得下去。 「苏棠别睡了，赶紧起来把家里收拾一下。待会甜甜要来，她对灰尘过敏。」 那时我正烧得迷糊，窝在被子里没法动弹： 「霆修，我发烧了，身子软得很，可不可以找家政。」 顾霆修看了一眼腕表，不耐烦地将我从床上拎了起来： 「找家政不要时间吗？再说甜甜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，来不及了。 「你动作快点，不要留下一点灰尘，不能让甜甜过敏听到没有。」 最后，在顾霆修的催促下，我拖着发烧到三十九度五的身子，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将地板抹到不剩一丝灰尘。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好了。 可杨甜甜来家里只坐了半个小时还是过敏了。 过敏的原因是我没有把进门处的鞋垫擦干净。 她鞋子上染了灰尘，周身起了疹子。 这个蹩脚的理由，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杨甜甜在刁难我。 可顾霆修还是认了真。 我记得那天他发了很大的火，把家里玄关的柜子都砸烂了，还把我鞋柜里我和奶奶的鞋子全部扔了出去： 「肯定是这些鞋子染脏了甜甜。苏棠你还不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扔垃圾堆里，是想留在家里过年吗？！」 他的指责和辱骂化成了一道道长着毒刺的荆棘，一下一下鞭笞在我满目疮痍的身体上。 紧绷成弦的我，最后承受不住打击晕倒在了地上。 那时的我以为…… 真的，我以为顾霆修见到我晕倒后，会将我连忙送去医院的。 结果他不但没有，反而拉着杨甜甜从我烧到模糊的脑袋前，一声不响地走开： 「苏棠，你这么装不累吗？ 「不就是怕我指责你害了甜甜？至于装病晕倒到这个地步？ 「我不管你是真晕还是假晕。苏棠，我告诉你今天的事儿没完！ 「我先送甜甜去医院，待会儿再回来跟你算账！」 男人说完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连个余光都没有分我半毫。 那天。 我在家里晕了整整十二个小时。 还是从乡下过来看我的奶奶发现了，才将我送到医院急救。 要是没有奶奶。 或许那一次，我就已经烧死了。 这些顾霆修都不知道，我也没必要说。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，他都觉得我在装可怜。 不过，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。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，忽然觉得自己好失败。 真的是保姆当惯了，伺候人的习惯已经刻近了骨子里。 改不掉，根本改不掉。
回忆消散，思绪回笼。 我淡漠地坐在沙发上，朝顾霆修瞥了一眼： 「说吧，你想怎么谈？ 「大家都爽快点，离婚协议你签字，我走人。」 其实根本就不用多谈。 不过都是在浪费时间而已。 顾霆修却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。 他丝毫不着急，还起身到厨房里给我做了一份蛋炒饭。 我看了一眼餐桌上盛满饭的盘子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： 「顾霆修，我鸡蛋过敏。」 其实这些，早在我俩确定关系前，我已经表明了。 一开始的顾霆修也是记得的。 买菜做饭还提醒我千万别碰鸡蛋。 只是后来杨甜甜回来后，顾霆修全都忘了。 现在经我这样一提醒，他便想起来了。 顾霆修慌张地将餐桌上的蛋炒饭倒进垃圾桶里，双手局促在围裙上擦着，神情吞吞吐吐： 「对不起棠棠，对不起。 「我重新给你做。我给你做扬州炒饭好吗？ 「这一次我不会放蛋了，求求你再给我个机会可以吗？」 看着男人那张卑微乞求的脸，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。 「对不起霆修，是我没有注意到今天的穿搭。 「我只是觉得这条粉色的裙子还蛮好看的，没想到你不喜欢。我这就换下来，保证以后都不再穿粉色的服饰了。 「霆修，求求你理理我好不好？」 公司里的，厨房的，客厅的，卧室的…… 我幻视一圈，连家里卫生间的角落都有我卑微乞怜的身影存在。 这个我跟顾霆修一起生活八年的屋子，早就在无意识间变成了一个将我慢慢吞噬殆尽的深渊巨口。 我已经在这里呼吸不到氧气了。 没耐心的我从沙发上拿起包，转身离开： 「顾霆修，你今天要是想跟我谈这些的话，那我们还真没什么好谈的。 「法院见吧。」 既然顾霆修不想在离婚协议上签字。 那我就起诉离婚。 总之这个婚，我离定了。 顾霆修这个人，我也甩定了。 「等等！棠棠你等等…… 「我有话想谈的，我是真的有话想谈。」 我原地回头看着顾霆修，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吭声。 就在我手搭上门把的时候，身后沉默已久的男人忽然说： 「是甜甜。甜甜的血友病犯了，急需输血。 「棠棠，我查过你的血型，跟甜甜一样是熊猫血。 「我想求求你给甜甜输血，好吗棠棠？」 顾霆修话音落地。 一道闪电拉亮了整个漆黑的屋子，窗外响起了阵阵暴雷声。 紧接着倾盆大雨用力砸在了玻璃上，汇集成一股一股的水柱往下流去。 抓着门把的手无意识用力到了骨节泛白，我恍惚听见自己在自言自语： 「多久知道的？」 身后的顾霆修愣了愣：「什么？」 「我问你是多久知道的，我跟杨甜甜的血型是一样的熊猫血。」 顾霆修纠结了片刻，才出口： 「你第一次给我切西瓜的时候。」
回忆顺着顾霆修的话，又被搜寻了出来。 那是我们刚确认关系的一个月。 我请他以男朋友的身份，正式到我家做客。 奶奶买了一个大西瓜，当做饭后水果。 顾霆修害怕我切到手，便跟我到了厨房： 「苏棠你小心点，刀子这么锋利，别伤到手了。」 奶奶还在餐厅收拾，听到顾霆修的话后一个劲地看着我们笑： 「苏棠，你这慌张性子，也只有霆修才能说服了。 「医生也说了你的血珍贵，倒是你自己总不当回事。」 我已经记不起来，当时顾霆修听到这句话后的神情了。 因为在奶奶说完我血珍贵后，我就真的切伤了手指。 「苏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，赶紧去找奶奶好好包扎一下。 「厨房这里就交给我吧。」 当时的我完全没想到，顾霆修这是在支开我。 他在我离开厨房后，收集了我残留在案板上的血液，连夜回城做了血液分析。 他当真在我以男朋友的身份，将他介绍给我奶奶这天。 在背地里想着让我给杨甜甜当血库。 哪怕仅仅是一秒钟的想法。 他也那么做了。 「棠棠，我不是故意的。我只是……」 顾霆修的话，把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。 只是什么不言而喻。 只是他想防患于未然。 只是这世上那么多熊猫血，翩翩他顾霆修看上了我这个在乡下摸爬滚打的。 我苦笑一声。 毅然决然地拧开了门把手，将男人孤立卑微的身影隔绝在身后： 「顾霆修，你真让我恶心。」 跨入暴雨幕里，我忽然释怀地笑了。 是啊。 这才是顾霆修本来的样子。 他可以在一切细节上，都想到杨甜甜。 他可以为了杨甜甜，不把我和奶奶的命放在眼里。 也可以为了杨甜甜舍去所有的尊严和身段，像我跪地服软。 八年的感情，终究是喂了狗。
那天过后，顾霆修给我打了很多电话，发了很多微信，我全都没回。 不过都是求我去给杨甜甜输血罢了。 我又不是血库，凭什么要那么做。 况且杨甜甜的宠物猪伤害了我奶奶。 就这件事而言，永远都不可能跟杨甜甜有任何利益上的交易。 只是我没想到，在法院起诉前一天，顾霆修找到了已经回到乡下的我。 男人的西装外套布满了泥土，里面的白衬衣也脏了，头发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。 就那样矗立在不远处的竹林里，偷偷看着我。 要不是那张脸依旧还有从前熟悉的五分俊郎，我都快认不出来那是顾霆修了。 我假装没看见，兀自摘着奶奶生前种下的四季豆放进菜兜，转身回家。 「棠棠！棠棠！」 顾霆修冲上来，想要抓我的手，被我后退一步躲开： 「顾先生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。 「硬要说的话，明天的离婚起诉就是最后一次关系。」 听见我这样说，顾霆修的眸子瞬间红了。 他紧皱双眉，苍白的唇瓣微微张着： 「杨甜甜骗了我。她根本没有什么血友病。 「她就是想让我强制性带你去输血。」 我淡漠勾唇： 「然后呢？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？ 「顾霆修，难不成你还想要让我跪下来感谢你。 「感谢你顾大少爷遵纪守法，感谢你顾大少爷可怜我，没有将我押到医院抽血是吗？」 顾霆修蓄在眼眶的泪，无声滑落。 他摇头，跪下，一些列动作，熟悉得仿佛已经在某些人面前做过很多次一样。 「不是这样的，棠棠。 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我是想说，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，我认认真真反思了一下。 「我发现我是真的爱你的。苏棠，我的心告诉我，我是爱你的。」 我压着心中那股隐隐的平静，上前一步自上而下睨着顾霆修： 「你要不要仔细听听你说的什么话？ 「爱我？呵呵，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爱上了我？ 「顾霆修，我没那么贱。 「不会再因为你一句花言巧语，就摇尾乞怜地爬到你跟前求爱了。 「顾霆修，你爱的不是我，你爱的从来都是你自己。」 说完，我决绝转身，冷眼警告身后人： 「顾霆修，你也收起你那些小手段。 「明天的起诉，你不会赢的。」 也不可能赢。 因为早在离开顾家的时候，我就已经把家里的监控视频拷贝了。 那里面有顾霆修和杨甜甜越轨之举，有顾霆修婚内出轨的铁证。 刚上前两步，顾霆修又追了上来。 我看见他颤颤巍巍，从怀里拿出一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文件袋。 袋子打开，一双双旧到断线的鞋子露了出来。 顾霆修红着眼，将它们摊开在掌心给我看： 「奶奶的鞋垫，我都找回来了。 「棠棠，你说，奶奶会原谅我的，对吗？ 「奶奶那么爱我的，她不可能不原谅我……」 说到最后，顾霆修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。 我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，才将这九十六双鞋垫找齐。 我只知道，奶奶要是在世的话，她一定会说： 「永无可能。」
次日的离婚起诉，异常顺利。
回归自由后，我将好消息告诉给了奶奶。
她幻成了一只蝴蝶停在我的肩膀上。
仿佛在说： 囡囡啊，往后余生，都要为自己而活。
约摸半个月后，我在新闻上看见顾氏股价暴跌的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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