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李以明更衣完毕后,面如冠玉,气宇轩昂。
内侍请七位官员入殿,官员们有序排好,却在一瞬间骚动不安。
“殿下!”
最末端的官员衣着朱红圆领宽袖官服,一手执笏板,另一手拿着什么东西,剧烈地抖动。
他将这东西往前传递,每一位接到的官员都大惊失色,急着向前扔,仿佛这是个烫手的山芋。
太子双眸微眯,心底疑惑,抬手接过。
只看一眼,便神情一震,沉声问道:
“这腌臢东西,从哪里来的?!”
随从忍不住大着胆子,探头去瞄,只见李以明修长的手指上捏着一个小人模样的布头,布头上赫然写着几个字:
辛巳年,乙未月,丁亥日。
也就是六月初三。
随从思忖片刻,脸色发白,打了一个寒颤。
那是当今天子的生辰日啊!
最末端的官员颤声道:“回禀太子殿下,是一个小乞儿拾到,摔倒在地,不小心掉出。他,他说,说是恣采坊西南角的窗户里抛出来的。”
太子李以明大步迈下台阶,青色衣摆飘荡,众官员纷纷侧身后退,让出一条道路。
李以明行至御街,冷声询问道:
“恣采坊内武侯铺,人数多少?”
恣采坊这一烟花柳巷,诸位官职在身的官员就算知晓一二,也不敢贸然开口,怕事过被弹劾。
“回殿下,”随从如实禀报,“大坊金吾卫设三十人。”
“好。”
李以明当即转身,刻不容缓对七位官员道,“涉及陛下安康之事,尤其蛊毒之术,本宫不能坐视不理。有劳诸位与我进去捉人,也算做个见证。”
七位官员霎那间从心惊胆颤转变为跃跃欲试。
若是抓到是谁做的,早朝便能争取做第一个启程禀告之人,也算弹劾有功。
这一趟,没白来。
左右有武侯开路,没什么好怕的。
三十金吾卫强制勒令恣采院开门。寻到西南部的房间中,三层楼,唯有一楼正在迎客。
武侯长耳伏屋门,听见动静,便不由分说,一脚踹开屋门。
只见正有一男一女两人正忘我厮缠,女子娇喘吁吁,男子汗水涔涔,二人竟是已全脱了个精光。
诸武侯破门而入,男子惊得摔下床去,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气力。再看衣不蔽体的女子,已惊呼着扯过锦被,勉强遮住身体。
武侯长蹙眉上前,皮革靴踏上凌乱散落在地的衣袍,见那男子赤身裸体地卷缩,却直捂着脸,便毫不留情一脚踩在他的腹部。
“有人举报,此屋中人涉巫蛊之术——你是何人?露出脸来!”
孟言煦自然不敢露脸,他连声音都不敢发出,就怕被逮到原型。
他从捂脸的指缝中看到衣袍整齐的武侯们,正鱼贯而入这小小的房间,看到门口还有紫色红色的身影,都如同彩色的大鹅一般探头探脑。
“是谁?!”挤在门缝处的一抹紫色身影忍不住喊了一句。
孟言煦闻见此声,精神气儿竟萎靡一半,只是不住地捂脸摇头,用吓得变了调的声音辩解:“我没有,我没有!我是,我是……”
“我管你是什么!”武侯长使劲一跺,孟言煦的腹部叫苦连天便没了力气,两名机灵的小武侯便立刻上前拨开孟言煦的双手。
众官员与武侯都伸长了脖颈,相互推搡,去看到底抓到了个什么东西。
武侯长离得最近,最先看清。
他倏地将踩在孟言煦腹部的靴子抽了回来,诧异而又无措地望向门口处的紫袍官员。
那位官员,正是三品尚书,孟知迁。
就是方才喧嚣着,打探躺在此处的是何人的那位官员。
也正是躺在地上的,一刻前还在花前月下的这位二公子的父亲。
其余六位官员的神情变得不可言喻,已经有人在心中打好腹稿,等待早朝弹劾尚书府少爷孝期沉迷女色、婚前失德的无教养行为,争取拿下首位头功。
孟知迁胡髯颤抖、气血上涌,他三步挤开人群上前,一巴掌甩在儿子脸上。
“逆子!”
他希望太子能在屋中看到这一幕,来证明自己不是离经叛道,只是教子无方。
可是仰头——
太子殿下呢?
太子李以明饶有兴致。
他清润的嗓音宛如流淌的溪水,轻咳一声,道:“你在做什么?”
正在通过窗纸小洞偷窥屋内情形的姜凤麟后背一紧,愣怔半晌,还是心虚地转过头。
两个人登时都怔住了。
她微仰头望着他,他美如冠玉,气宇不凡。
他也正眼望着她,她明眸皓齿,亭亭玉立。
姜凤麟有种小孩偷吃糖被发现的胆怯。
“路……路过。”
她强装波澜不惊地摆出笑颜,可是还是被李以明看穿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。
姜凤麟知道这个理由一定很憋足,她现在看起来也一定很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。但是,一想到父亲与两位哥哥,她内心便安定几分,语气也多了些理直气壮。
“我……我瞧着屋里的人像我的未婚夫,疑心过来瞧瞧,不行么?”
她着夕岚霜白间色的衣衫,站在细细的胡同巷中,妍姿俏丽,裙摆柔顺垂落,宛若杏花绽放。
李以明瞳色漆黑,深邃无底。他将盖住右手的袖子翻开,露出手中那个布头小人。
姜凤麟脸色变得愈加难看。
李以明上前几步,甚至近乎玩味地将小人抛离在空中,又换另一只手,稳稳接住。
“姜娘子?”
李以明知道屋内的人是谁,因而也猜出了眼前少女的身份。
“姜娘子可识得此物?”
“不知!”姜凤麟矢口否认。
“是么?”
李以明举起木头小人,语气稍稍遗憾。
“一个小乞儿拾得这腌臢东西,竟寻到了孟公子头上——孟公子是尚书府次子,尚书大人有能力保全他,定然要寻一位替罪羊。
“本以为姜娘子是目击者,能证明孟公子的罪责,看来是没能够。”
“你说……”李以明桃花眼微眯,尾音上挑,“那个被捉来的替罪羊,会是谁——”
“不是他!”姜凤麟亟亟打断他,慌乱中抓住他捏着小人的那条手臂,蓦然的肢体接触使李以明眉心一跃,“不是那个乞儿!”
……